《血色湘江》剧照粟国光摄
在近年的音乐戏剧作品中,歌剧《血色湘江》是为数不多让人自始至终不出戏,为之“共情”的作品。这意味着编剧、音乐、导演、表演、舞美、服化道等各要素之间均要努力做到匠心独具的同时,还需彼此咬合、互为依托形成有机的整体,任何一个环节出现明显的短板,都将使最终的舞台艺术呈现大打折扣,是为音乐戏剧创作的“木桶法则”。《血色湘江》这部革命现实主义的作品,在有效突出全剧红色题材、主旋律品格的同时,深入挖掘各种艺术手段的表现空间,于平淡中见功力,有效避免了空洞说教、单一叙事等当下创作的通病,实属难能可贵。
作为取材于真实历史事件的作品,编剧钱晓天是如何破解这一当前带有普遍意义的难题的?概括而言,他巧妙运用了“大事不虚,小处不拘”的创作原则,将湘江战役中后卫部队在师长陈湘的带领下浴血奋战,掩护中央机关和兄弟部队强渡湘江,最终因寡不敌众而全部壮烈牺牲这一悲壮历史事件作为全剧的主线,并在此基础上艺术创造了反面角色国民党某师师长黄复生、“女一号”桂北瑶族女首领凤鸣以及红军军医朱大姐和红军战士韦江、红米饭、赖老石头等一系列的人物形象,四种戏剧层次交织互补构成了全剧叙事的多纬结构。每个角色都个性鲜明、形象丰满,带有戏剧冲突,做到了虚构但不虚假,真实可信、生动感人。剧中年仅14岁的小战士“红米饭”违反部队纪律,但犯错之后在首长的教诲下“知错必改”,不断成长,如此编排不仅贴合人物的身份设定,更彰显出红军战士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的真实感。正是通过剧中每个人物身上的故事,不同层次的矛盾冲突,贯穿并推动戏剧的不断向前,最终将有血有肉、真实伟大的革命者群像呈现在世人面前。这不仅需要创作者的艺术智慧,其背后更是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对角色感同身受的体味。
“一剧之本”的确立为音乐叙事提供了充分的施展空间。作曲家张巍充分调动乐队、合唱、对唱、重唱等多种表现手段,借鉴时下流行的音乐语汇,创造了一种既有歌唱性、戏剧化,又具有时代感,能为广大听众所接受的音乐风格。在主要演员的声部安排上,美声男中音、美声男低音加民族女高音的搭配既符合角色的性格特点,在听觉上也颇有新意。在广西地域风格音乐元素的运用上也值得称道,剧中除了在多个唱段融汇了民间音乐的语汇,更有两处直接引入原生态的表演,在配合剧情发展和戏剧品格的塑造上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特别是尾声处,原生态女生合唱吟唱出“英雄血染湘江渡,江底尽埋英烈骨。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鱼。桂北古道红军路,寸土千滴红军血。一草一木一英魂,一山一石一丰碑”的剧诗,营造出一种苍凉悠远的意境,既是对逝去英烈的崇敬与缅怀,更是对战争残酷的控诉与反思,以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让全剧的精神主旨得到了升华。
综观《血色湘江》从前期创作到最终舞台艺术呈现的全程,导演陈蔚无疑起到了统揽全局的核心作用。前期准备阶段,带领主创团队数次到战争的发生地进行采风;在近两年的创作排演中,要求所有演员进行形体训练和专业上的学习。扮演陈湘的歌唱演员甚至“被迫”减肥30斤,并接受军事训练,从外形到气质上都更接近角色的军人形象。为了表现瑶族姑娘凤鸣泼辣率真的性格,导演为扮演者吕薇设计了一套特色鲜明的肢体动作,配合民族风格浓郁的唱段,让她的舞台表现较之以往的角色有了较大的突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第一幕在男一号和反面一号正面交锋的一场戏中,导演充分展现了综合调动各种手段、创造戏剧情境的扎实功力:借助中国传统戏曲中大写意的手法,两人的对峙代表了各自阵营的千军万马血腥厮杀,巧妙化解了舞台上表现宏大场面的难题;交响音乐富于戏剧性音响,承担了战争紧张氛围的营造;共同完成的唱段《钢刀对钢刀》,则将两人的各为信念而战又念及旧情的内心交战刻画得淋漓尽致。耐人寻味的是,此处导演安排两位演员持刀而非现实中的枪支进行对抗,既配合了剧诗的内容,更借此以一种超越生活真实的手法,赋予其代表现实与内心斗争的象征性意味。透过这种多重风格对位式的手法,导演为观众营造一个立体多维度的叙事空间,大大增加了全剧的观赏性,充分实现了“融合歌剧的庄重大气、话剧的严肃内敛和舞剧的激情张扬”的创作意图。
在当代的中国文艺舞台上,革命现实主义题材的创作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曾迎来了一次创作的高潮,诞生了《江姐》《洪湖赤卫队》《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等一大批脍炙人口、影响深远的经典剧目。当前,随着建党百年等具有特殊历史意义时刻到来之际,再次掀起了“红色题材”创作的热潮。在缅怀先烈、追忆历史的同时,如何着力挖掘红色题材的时代内涵,如何让这些被历史尘烟封存的往事重新鲜活起来,进而引起当代观众思想情感上的共鸣与思考,《血色湘江》的创作经验或许能为我们带来诸多有益的启示。
(作者系中国音乐家协会《人民音乐》杂志副主编、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