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此行出发之前,我站在窗前,与这场突如其来的绵延夏雨对峙。它就这样,以瓢泼的姿态试图阻挡我们这群人的脚步。
说走就走。算起来,这几年,我们星火宁都驿站已经办了不少的活动。但这次不一样。我们要去的是宁都县西北东韶乡境内的凌云山上。说没有顾虑是假的。但驿友们对“诗和远方”的向往打败了内心的犹豫和忐忑,想想汪国真的“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更添底气。
于是,一群身着星火衫,手拿星火杂志,肩背星火包的文艺青年在途经了国道、省道、县道交替,一路从南到北,经历了一场场阵雨,越过了一个个峻岭之后,抵达了这个海拔一千四百多米的“宁都最高峰”——凌云山。
说来也怪,出发时阵雨不消停,登顶凌云山却雨停。迎面漂移而来的云雾夹带着雨后的清新湿润扑了过来。熟于此地的摄影师说,凌云山主峰往北是宁都、永丰、乐安三县的分界岭,也正因为海拔和地域的缘故,山上山下的天气全然不同。这让大家兴奋,干脆放下行李,沿着石梯拾级而上,顶着被灰蒙蒙雾气弄湿的头发,此起彼落地冲着眼前的云山雾海大声呐喊、歌唱,给山峰和云海一份响亮的见面礼。
流云奔涌,群山浮动。近黄昏。晚霞被浓厚的云雾遮掩,若隐若现。一阵风吹过,霞光拨开云雾照射到人脸,娴静而羞涩。这时,山下东韶琳池、南团几个村落尽收眼底。只见长短不一、或宽或窄的梯田,层层叠叠,高低错落。云雾渺渺,飘浮于高山丛林,山巅与田间白云缭绕,像是薄纱,又像是炊烟。置身于此,犹如梦境。
2
夜色沉下去,风力发电的大风车悠闲转动。我们在凌云山寺旁边搭起了露营帐篷,渐渐地,一颗又一颗星星在天上冒了出来,蟋蟀们也好奇地探出了脑袋……好吧,现在,让我们坐下来,挨着帐篷,像很多次我们驿站搞的活动那样。安静地坐着聊聊生活,聊聊文学,聊聊星空下的那些事儿。不知何时,手风琴老师弹奏起来,一曲悠扬的《山楂树》荡漾在山涧,琴声唯美,扣入心弦,我们轻轻地跟着附和。时间停了下来。我们在夜色里回忆起各自的往事。
晚风呼啸。帐篷摇曳,灯光摇曳,歌声也在摇曳。我们围坐着,吃着煮熟的花生,或读诗,或歌唱,或拍照,或欢笑……仿佛我们围拢的是一堆篝火,火星溅起,毕啵作响,山风在火光里散了寒意。我们在火光里彼此照亮,星星一闪一闪眨着眼睛,悬挂在夜空打着秋波。今晚,赣南的马崖文学研讨在凌云山做客。山上没有信号,我们专注地声响惊扰了草丛的蟋蟀儿。点评宁都作家新作《蛇咒》时,一个从小生活在建国街的朗读者激动起来,“我很喜欢你的作品,你的文字里有我小时候生活的痕迹。”“小说刻画的人物很形象,主题也很鲜明,但结尾推进稍快。”……
夜色又沉下去,露水被打湿了睡意。我们这群人,从50后、60后、70后、80后到90后,有诗人、有作家、有朗读者、有摄影家、有词作者,也有单纯爱好文艺生活的年轻人。就这样聚拢一圈,没有代沟,没有隔阂,更没有违和感。因为热爱而汇聚,就像今夜的银河系,眼里闪烁着星辰和大海。
繁星点点,一弯蛾嵋月悄然挂在上空。此时已过凌晨。我们都在感叹,多少年了,没有看过这样浩瀚的星空。也只有在幼时的乡下,亦或是浪漫的影视剧里。蟋蟀停止唧唧吱。陆续有人钻入帐篷,打起鼾来。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年轻的朗读者跳了起来。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踪迹全无。几个脑袋又钻了出来,眼巴巴地搜寻。
微弱的灯光下,帐篷外的他们还在细数流星,这让我想起驿长村90后诗人的那几句诗:“当我又回味起那夜的风,像秋风/事物越吹越薄,经不起推敲/而你向我们说起,昨夜星河欲坠/你彻夜无眠,我没有告诉你在山巅缅想世事,我也不愿睡去。”
3
就这样,真好。伫立午夜的群山中。凝神,久久仰望。
我在星空下固执地重复并保持这个动作,把身心和盘托出。像野外的一株草,一棵树,一块石,一头小兽,裸露在星空下,与自然融为一体,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夜风如水,里里外外洗涤着我。凡尘中的冗赘,解甲卸胄散落一地,我只觉整个人澄澈清纯起来,目光明亮鲜润起来,耳膜清晰灵敏起来。遂想起经年的梦,仿佛它就在眼前的山峰、星辰中,在我每一个词语后面。可是,这么多年韶华逝去,本应置身天地万物的我,却始终一粒微尘一样湮没在巨大的尘埃里,待在坚硬的四方壁垒,像待在深井里,沉默,隐忍,倔强,不甘,等待,祈盼。还好,终于在行走中有了这样美妙的夜晚。
芸芸众生,谁还没点理想呢。倘若在古代,比如李白,如此良宵,如此欢愉,必酒之醉之诵之咏之弦之歌之舞之蹈之。而今夜,虽无美酒一壶,却有星火一卷,良友一圈,心亦雀跃。
繁密、清亮、神秘。星星,摇落的大露珠般,坠我一身。我不断想起这些年的遇见与美好,比如文学年,比如稻田写诗,比如攀登自己,比如今夜星空下的我们……去到星空下露营,观云海,看日出,分享作品,这是我们的梦。于是,我们选定了凌云山,开始踩点,做好准备,然后说走就走。我为身边有这群磁场频率相同的友人而感动,也为每一次由文艺衍生的难忘记忆而满足,诗人周簌在《致友人们》这样写到:“等我们足够老了/守护壁炉的人散去,余烬还在/我们体味这克制的暖,而眼角湿润/仿佛这是另外的,多出来的一生。”
这另外的,多出来的一生,我正亲历着:置身山里,回首过往,与深夜在一起,与晚风在一起,与草木在一起,与露水在一起,与寒冷在一起,与缓慢在一起,与梦想在一起。——只是,我还偷偷地把心中的一个执念,挂在了今晚的月梢。
4
凌晨四时,古寺钟声响起。距离日出尚有三个多小时。帐篷外漆黑朦胧,雾气在山腰荡,几颗星星残留在夜空。我们开始窸窸窣窣,热闹起来。
时光尚早,黎明的光亮还没上来,我们从山腰向山顶出发。摄影师说,从星象和云雾可以预估日出的壮美,而我们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又遇见了好天气。一路走走停停,大家为憧憬的云海日出而雀跃。
登顶有600个石阶。一步一阶,我开始怀念一首歌曲,像是怀念一段过往。脑海单曲循环着蔡淳佳的《陪我看日出》:“雨过了就有路/像那年看日出/你牵着我穿过了雾/叫我看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而这些年,我躲在自己的文字里,安静地等候日出月落。
已是清晨五时三十分,万物开始复苏的凌云山区,小鸟已开始了鸣啼。我们站在山顶,满怀期许地欣赏着云雾奔腾,看它在山中肆意席卷。黛青的群山经过一番挣扎露出了尖尖角,东方也显出了鱼肚白,渐变成淡红,又渐转成橙红……地球是不愿太阳离开怀抱的,朝阳只能一点点地向上挪。等到六点二十分,这个已深红的圆圆的太阳,终于挣脱了大地的怀抱,跃上了天际。然而,云海也不愿太阳夺了光芒,直把它遮避成为银灰的圆月。不过一分钟,太阳发出的夺目亮光驱逐了云雾,照射到我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色,还穿透身后的云层反射出呈圆弧状的七色光。眼尖的驿友激动地大喊大叫,双手交拢着许起愿来。
期待、震撼、惊叹、兴奋、莫名感动,这是我们在日出前后感知的一切能用到的形容词,大家不停地举起手中的摄像机、照相机、手机抢拍日出之精气,云海之翻涌。几名年轻的朗读者围拢在手风琴手身旁,清脆地歌唱。这时,一只长尾鸟扑棱棱飞过来,盘旋在上空不愿离去。“咔嚓——”,打卡照,人像,风光,剪影,这人世外的美好已悉数装入摄影师的装备里。
……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凌云山顶,一份悠闲自在、达观洒脱跃然于胸。我浪漫地怀想着多年后回味此行的浪漫。
那年,那月,那日,我们告别大暑进入立秋。我们在凌云山留下此生最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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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宁都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