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清晨，卢明镜都会拉开卷帘门，开启一天的生活。

他在江西九江修水县的柏树村开了一间超市，一开就是23年。村子坐落在省界边缘的山脉之中，距修水县城60多公里。

2020年前，江西修水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号称“八山半水一分田”。随着脱贫攻坚工作推进，修水县在去年摘帽脱贫，村民的生活也越过越好。

柏树村的年轻人大多数在外打工，只留下留守的老人与孩子。整洁的水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村里的土狗懒散躺在道路中央，偶尔路上有车经过，它才会慢悠悠地起身，溜达到墙边。

宁静之下，村子也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01 解冻

上午10点，卢明镜在微信群中喊了一声：“新挖的竹笋，有谁要吗？”他经营着村子里最大的超市，但店里空无一人，和群里的热闹形成鲜明反差。很快，竹笋卖了出去。

去年上半年，他建起了村里第一个面向全村的微信群。只要有人在群里买东西，他就会送货上门。

慢慢的，卢明镜的群成了村民的信息中转站。人们在群里询问茶叶价格，为竹笋寻找买家。群成员数也越来越多，达到300多人。“大家沟通方便了，我的小店生意也好了起来。”卢明镜说道。

53岁的卢明镜是个热心人，在村里有着好口碑和好人缘。年轻时，他在村里的小学当老师，遇到贫困学生他总是能帮则帮。儿子笑称父亲是“贴钱”工作，但也说家里人从未对此有过怨言。1998年，卢明镜离开教师岗位，在村里开起一家超市。超市面积有50多平米，货架上满是零食、饮料、粮油等。每天，卢明镜夫妇都会把超市打扫地干干净净，把商品摆放得整整齐齐，这一干就是23年。

村里的超市从未卖过水果蔬菜，村民们就靠吃自家地里种的少数几样菜，地里没菜的季节，或是想要尝鲜，就只能从村落间的流动小贩那里高价购买。“他们卖蔬菜、水果的价格，比县城里的价格贵很多，尤其是过年的时候，1斤橘子能卖到7、8块钱，1斤辣椒得10多块钱，人家说了，爱买不买。”卢明镜说道。

而村里住的老人，去县城不方便。虽然村里早早修了平整道路，但留下的人们似乎有些抗拒城市的陌生和喧嚣。年长的老人除了找附近的邻居聊聊天，更多时间则喜欢靠在竹椅上，坐上几个小时，仿佛时间可以静止。

在卢明镜看来，柏树村太久没有被激活了。

“村子修了水泥路，盖了楼房，但是年轻人都走了。2013年，县里下了政策，山上的两个村子都搬去了城里。现在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了，生活上一直没什么变化。” 卢明镜说道。

与那些老人不一样，卢明镜仍对外界抱有好奇心。11年前，他就买了一台电脑上网，这也是柏树村的第一台电脑。

       为了给超市进货，他每周都会开着货车到修水县城。在嘈杂车流中，他清楚看到县城与村子之间的差异，他也明白，或许互联网可以将这些差异抹平。

去年上半年，疫情打破了村子的社交秩序，习惯串门聊天的老人，也不得不在儿女的远程帮助下，拿起手机联系彼此。也正是这个时候，卢明镜组建起了微信群，村民们相互拉人，群里的人数每天都在增长。如今，卢明镜的微信群成为村子最热闹的社交场。店里不忙时，他就坐在收银台前，在群里和大家聊天。

和往常一样，超市门前的水泥路依旧没有行人。但在卢明镜看来，之前冻住的村子，已慢慢有了生气。 02 尝试

柏树村的房子多是白色的二层楼房。几乎每户楼房门前，都会放置一个竹制的筛子，上面铺着一层墨绿色的碎菜，那是村民晾晒的咸菜。

“没有蔬菜收成的季节，这就是我们的家常菜了。”卢明镜说道。

村民的缺菜窘境，他一直看在眼里。但蔬菜水果运输难，不易保存，二十多年来，卢明镜从未想过从村外进菜来卖。

直到2020年10月份，卢明镜去县城进货时，听朋友说，现在修水县已经可以在网上买菜和水果了，村子也可以申请站点。卢明镜一路跟人打听，一直将自己打听成了美团优选的团长，申请在柏树村开了站点。

11月14日，卢明镜正式成为团长的前一天，他兴奋地在自己的群里喊，可以找他从网上下单买菜，品种齐全。而他一直等到兴奋感退去，也未等到一个订单。他不得已自己下了一单，买了些蔬菜、水果，和自家超市没有的零食。

“村民从小贩那里买惯了，都不相信蔬菜和水果会这么便宜，怕网上东西是假的。”卢明镜无奈说道。

相比于村子里冻住的生活，卢明镜更难改变的，是长久以来凝固的观念。

 第二天上午，货车引擎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车子停在卢明镜的超市门口，吸引临近的村民围观。在众人注视中，卢明镜一件件从货车上取下新鲜的蔬菜水果，有人在旁好奇询问，有人上前翻看着。起初的一两个月，单量很少，每天只有十几二十件，卢明镜担心司机不愿意送，还在家里做好午饭，等司机中午把货送到后，能吃口热饭。

渐渐地，卢明镜感受到了一些变化。先是临近的村民尝试下单，村民收货后，又在唠家常时说给其他人。没过多久，群里下单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老人听说手机上团购的东西又好又便宜，就主动找到卢明镜，让他帮忙下单，卢明镜也手把手教会他们用手机买东西。

今年春节，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回村，欣喜地说起他们在外常用的团购竟已开到了老家村里，年轻人纷纷教家里的老人下单，微信群里的消息更加密集起来。

     卢明镜收纳整齐的取货单 “那个时候，每天的订单量能达到400多件（每个商品算一件），我们村子一共才100多户人家。”卢明镜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各家各户都在囤年货和准备年夜饭，而卢明镜接到的订单也达到最高峰，超市门前摆满了美团优选送来的商品。

回忆起那一天的忙碌，卢明镜感慨万千，“大家其实都明白互联网能带来方便，他们一直停留在过去，只是不知道如何去改变。” 03 坚守

距柏树村西南58公里的界源村，一辆美团优选的货车，正缓缓出发。

司机樊南星比卢明镜小9岁，今年44岁。他家里有地，经邻居介绍，农闲时当货车司机赚钱，“每年11月到来年2月，是农民休息的时间，我正好会开车，赚些钱改善生活。”

2020年11月15日，樊南星开着他刚刚入手的二手小货车，来到了距家32公里位于古市镇的美团优选仓库。仓库内，数十名当地村民拿着货物单、拉着平板推车，向塑料箱里分拣货物。

樊南星停好货车，来到自己的货物箱旁，按照货物单，蹲在地上检查货品。那是他第一次送货，总担心出差错。

第一次送货并不容易，樊南星要从古市镇出发，途径湖北、湖南、江西三省交汇的黄龙山，最终到达水源乡的石泉村，沿途配送的团点多达30多个。山路陡峭，有些路面的坡度超过30度。

樊南星从未走过这条路，对沿途的村庄也不熟悉，而山里网络信号不好，地图不好用，樊南星还要下车，向村民问路。那天送货，他前后花了8个多小时。“路不好走，又远又陡，我现在的这条路线，之前有两个司机都不干了。”樊南星说。

而樊南星坚持了下来。随后的几个月，他慢慢熟悉路线，还找到了更近的小路，运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货车在青山中划过一条银线，串联起被山川隔离的村镇。

对于货运司机这个职业，樊南星很满意，“现在没有农活，每个月收入也能达到4千左右，年前单量多，2月份赚了7、8千。而且送得快的话，我中午就能赶回家，给妻子做饭。”

每天在路上，樊南星最挂念家中的妻子。

2005年的一天，他妻子正在吃饭，筷子突然从手中滑落，怎么也握不起来。樊南星带她多地求医，最终妻子被确诊为运动神经元病，也就是渐冻症。

当时，樊南星正在温州当货车司机，大女儿5岁，小女儿刚刚1岁，尚在襁褓。无奈之下，樊南星拉货时会带上母女三人，以便于照顾。每到晚上，他再帮妻子按摩、锻炼。

忙工作、跑医院，照顾妻女，樊南星平均每天睡眠不超过5个小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年。十年里，他一边打工一边求医，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了20多万元的债务。

回忆那段日子时，樊南星只是笑笑，“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怎么坚持下来的，太苦了。”

2016年，樊南星带着妻女回到了老家界源村，向村民租了22亩地，打算种蚕桑。在自家竹林里，他还一个人盖了一间简陋的牲畜舍，养了18只鸵鸟、20多头羊，和一些鸡鸭。

远离了路上的奔波，他有更多时间照顾妻子，每天六点起床，为妻子做饭、喂饭。妻子喜欢到外面看看，他就带妻子兜风，去宁静的山里，去喧闹的镇上。

虽然妻子只是坐在车里看风景，但也十分开心。仿佛那辆车，驶出了冻住的人生。 04 期待

对樊南星来说，2020年是收获的一年。上半年，他卖掉了一些鸵鸟和羊，还清了大多数债务，还在当地政府的帮扶下，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兼职做起美团优选司机后，樊南星每个月的收入又增加了几千元，离他承诺妻子“奔小康”的目标也更进了一步。

他现在每天照顾妻子吃过早饭，7点左右离开家，出门前都会在灰色水瓶中装满菊花茶，“这是我们修水特有的茶，别的地方喝不到。”

樊南星给山里的团点送货

在等货车上门时，卢明镜也会沏上一杯菊花茶，他习惯加一些芝麻和花生。他会把店里打扫一遍，以防收货时杂乱。

春节过后，年轻人陆续离开村庄，而卢明镜团点的订单量并未大幅下降。那些离开父母的年轻人，开始为父母买东西，被卢明镜称为“孝心单”。订单里不仅有各种新鲜蔬果、活鱼活虾，还有很多在大城市才见过的商品，不少村民还吃起了西餐里才能见到的芦笋。

其中一个在深圳打工的人，一月份开始在美团优选上给老家的爸妈买菜，一买就是三个月。3月的某一天，他在卢明镜那里连下了两单，除了蔬果，还有一桶4升装的农夫山泉和一条新鲜鲫鱼。还有一位在外打工的姑娘，卢明镜说和她并不熟悉，每次下单后，姑娘都会细心提醒，请卢团长或者邻居帮忙把货送给家里的老父亲。

每次接到这种订单，卢明镜会发自内心的高兴。他在上门送货时，总是提高声量说一句，“你家孩子给你买的东西。”

有一天，他给隔壁老爷子送了一份“孝心单”。老爷子不善言辞，脸上堆满了笑，皱纹更深了一层。旁边聚在一起的老人一半羡慕、一半开玩笑地问卢明镜，“团长，有我的订单吗？”

除了柏树村，在大山中的各个村落，“孝心单”屡见不鲜，甚至成为一种潮流。卢明镜清楚，在一份份订单背后，那些远在他乡的牵挂和亲情，或许是解冻乡村最关键的钥匙。

而修水县的变化，也并非个例。今年两会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健全城乡流通体系，加快电商、快递进农村，扩大县乡消费”。美团优选也已将商品和服务带到全国2000余个市县，数万个村庄。

装好货物，喝一口菊花茶，樊南星的货车再次启程。他并不知道那些订单从何而来，但他知道，等待收货的人总有期待。

货车总会驶过一片油菜花地，油菜花正在盛放，清风拂过花海，带起一阵清香。

在花香中，樊南星闻到了春天的味道。

来源：半月谈

编辑：罗余余   责编：金三红    监制：徐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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