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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百岁”遇见“百年” 五年追寻致敬永不落幕的红色传奇

2021-03-26 10:34  阅读:5815 

↑2021年3月26日,《新华每日电讯》9版刊发。

老红军王承登生前照片。 新华社资料片

老红军吴清昌生前照片。 新华社资料片

老红军王承登手捧着党章。 新华社资料片

老红军吴清昌的受伤部位。 新华社资料片

3月25日,江西瑞金叶坪乡敬老院,老红军张茂钊在晒太阳。本报记者刘彬摄

这是老红军朱万陵(2021年3月25日摄)。 陈鹏摄

赣南乡村,农家小院。

春日暖阳,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背虽已驼,抬头间却是须髯如戟,老藤铁筋般的双手摩挲着胸前一枚“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章”。

八角帽造型的金色纪念章中央,一颗五角星殷红如血。

那抹红,是藏在心灵深处的记忆……

他们从枪林弹雨中走来,一生历经血与火的淬炼,书写了不朽的传奇。

他们历经坎坷矢志不移,一生镌刻着如山的信仰,矗立起精神的丰碑。

江西赣南原中央苏区,我们党在这里首次以国家形态登上中国政治舞台,开启治国安民伟大预演。在这里,有这么一群人不容忘记。他们大多年逾百岁,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号召下参加红军,一生听党话,跟党走,在革命战争血与火的熔炉中淬炼出铁的意志、铁的精神,他们一生赓续共产党人的精神血脉。

我们党的一百年,是矢志践行初心使命的一百年,是筚路蓝缕奠基立业的一百年,是创造辉煌开辟未来的一百年。百岁老红军是我们党百年风雨征程上的无数青春之我、赤诚之我、奋斗之我。

从2017年开始,我们5年不间断跟踪采访。与时间赛跑,然而我们一次次痛心得知一些老人离世的消息,不少采访成为他们生前最后一次述说。

刘光登,2019年7月2日;

王承登,2020年8月19日;

……

胸怀千秋伟业,恰是百年风华。当“百岁”遇见“百年”,我们再次重访健在的老红军和一些已离世老红军的亲属,倾听、对话、感悟、重温……一次次走近他们,一次次触摸他们对党那份坚定如磐、永不褪色的忠诚信仰,一次次从他们身上深切地感受到我们党百年非凡的奋斗历程。

他们曾经年轻,他们也将永远年轻,他们的故事永不落幕,他们的精神生生不息。致敬,永远的红军!

以青春之我铸就忠诚担当

104岁的朱万陵是赣南为数不多仍健在的老红军。反“围剿”战争时期,他和哥哥朱万龙一起报名加入兴国模范师。

战斗惨烈,远非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所能想象,但来不及害怕,也容不得多想,迎着火线冲锋,朱万陵的大腿被敌机炸弹炸伤,医务人员死死摁住,拔出刺入骨头深处的弹片。他和哥哥分在不同的连队,参军时一别,再没见过面。

“记忆里哥哥总是戴着一顶缝着红五角星的帽子。”

走过世纪人生,朱万陵已是四世同堂。百岁生日当天,一大家子近40口人欢聚一堂,拍下一张全家福。每到逢年过节,老人总会为哥哥祭上一杯酒。

这是一个不能被遗忘的地方。在瑞金、于都、兴国等地的烈士纪念园,密密麻麻的名字刻在石上,无数红军英烈年轻的生命永恒定格在这里。

沿着一排排烈士墙,前来瞻仰的人们默默注视着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鞠躬默哀,洒下热泪。

伟业的铸就,从来都是无数的付出与牺牲。数字为证,苏区时期,93万名赣南儿女参军参战,占当时当地人口的三分之一;为革命牺牲的有名有姓的烈士10.8万人中,有32000余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只有一张薄薄的烈士证明书,上面标注——“北上无音讯”。

是什么力量让百姓铁了心跟党走?

答案,写在装下整个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首脑机关的赣南瑞金叶坪乡谢家祠堂里。

1931年11月7日,刚满10岁的中国共产党在这里宣告成立崭新的国家政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首次以国家形态登上中国政治的舞台,开始治国安民的伟大预演。这个红色新政权与国统区最大的区别,就是这里的人民挺直了腰杆做主人!

距离祠堂几里之外的敬老院里,年逾百岁的老红军张茂钊至今记得,成立当晚,瑞金数万群众提灯游行,放焰火,欢庆红色政权的建立。

面对数倍于己的重兵围困,遭遇严密的经济封锁,这个每天都在为生存而战的年轻政党,却把“小孩子要求读书,小学办起了没有呢”“对面的木桥太小会跌倒行人,要不要修理一下呢”等群众身边的“小事”摆在重要位置,在90年前就提出,不仅要让贫苦百姓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还允诺给他们的下一代一个光明的未来。

时间流淌,百岁一瞬。张茂钊老人感念,当初许下的承诺,已桩桩件件变成现实,党对老百姓始终如一、说到做到。

有人因为看见而相信,也有人因为相信而看见。

“长征途中什么时候最难?”

百岁老红军吴清昌生前的回答,让在赣南日报社当记者的孙女吴悦大感意外,最难的不是一路血战、枪林弹雨,而是在荒无人烟的草地上,忍饥挨饿连走几天几夜。

“可恶的老天爷骤然下起倾盆大雨,雨中还夹杂着冰雹,没有避雨的工具,只能用双手抱住头背靠背紧紧挤坐在一起硬挺着,衣服都湿透了,冻得浑身发抖,在田野茫茫的黑夜里,我急切盼着天亮。”

老人的讲述穿越时空,在吴悦的眼前勾勒出这样一幅场景:茫茫草地处处充满危险,有战士不慎陷入沼泽,根本来不及呼救,污泥就已经没过了头顶。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却用顽强意志征服人类生存极限,一路穿越被称为“死亡陷阱”的生命禁区。

百岁回首,老人告诉吴悦,当时自己心中总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跟着走下去,只要坚持,肯定会有胜利的一天。

“在没有港口,没有码头,没有铁路的山林里建立起一个共和国,这是建国中的奇迹!”80多年前的埃德加·斯诺谈到瑞金建政时发出这一感慨。走过百年风雨,从一个50多名党员的新生政党,发展为拥有9100多万名党员的世界最大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写就“有史以来最励志的创业故事”,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创造举世瞩目的中国奇迹。

奇迹从来不会从天而降,任何伟大成功的背后,都是一群人不计一切的牺牲与付出。长期跟踪寻访赣南老红军的红色作家葛顺连说,我们党为什么能屡创奇迹?越是走近这些百岁老人,读懂无数和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一生无悔的选择,自然就找到了成就奇迹的力量源泉,解开了中国共产党创造奇迹的“密码”。

以赤诚之我谱写平凡伟大

从赣州市区出发,不到半小时车程就到赣县区江口镇旱塘村。旱塘河堤逶迤蜿蜒秀丽如带,连接村口大坝聚拢一泓碧水,如画风景引得游客纷至沓来。

从曾经“晴三天干旱,雨三天成塘”的旱塘村变“风景村”,离不开村民口中那个当过红军的刘光登“刘支书”。

1933年3月,给地主家放牛的“牛头子”刘光登成为一名红军战士,长征出发前,因染疾留在了苏区。年过百岁,老人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却始终记得入党的日子。1954年10月7日,这一天,他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到村里事事带头冲锋在前,任凭岁月磨蚀,胸中一颗朴实纯粹的心始终滚烫如初。

85岁的旱塘村村民张人椿记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当村支书的刘光登带头,带领大伙一担一担挑泥巴,筑起可以通车的旱塘河堤,至今灌溉着周边近千亩农田。

时时刻刻要牢记党员的职责,这是老人坚守一生的信条。

一年夏天,连日暴雨,水位还在不断上涨,村口水库蓄水量已达临界点,水下泄洪涵洞的塞子因故障未能打开,再拖下去,很可能堤毁坝垮。在村民惊呼声中,刘光登奋不顾身潜入水底,用双手将塞子拔起,成功化解险情。

于都县小溪乡,提起老红军罗长生几乎人人皆知。103岁的老人总是眉眼带笑,生性乐观、身体硬朗,有时候还能一个人走路到两三里外的圩镇赶圩。

从小家贫,在村庄附近看见队伍路过,罗长生就跟着参加了红军,抬过伤员、放过哨,上过战场。他说:“打仗时子弹像落雨一样。”

在血里火里滚过,罗长生却从不以老红军身份自居,更不允许家人借红军这个身份享受任何特殊照顾。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罗长生在生产队管粮油仓库。当时物资紧缺,连吃饭都成问题,但他从不往家里多拿一粒米、一滴油。

“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时至今日,老人仍能说出红军时期的“三大纪律六项注意”,依然清晰记得部队的规定。老人把红军这种秋毫无犯的纪律,用在村里的工作之中。

老红军们将英雄过往尘封进记忆深处,居功不傲,无私奉献。在群众眼里,这就是身边共产党员的样子。

在反“围剿”战场上拼死血战,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西南剿匪,老红军王承登戎马一生。一份上世纪50年代的体检报告上,记录着一路枪林弹雨中,这位百岁老人血肉之躯上的累累伤痕:

“负伤三次,残废等级为二等。鼻:中隔中部有一大穿孔(外伤性),右下甲与中隔粘连(外伤性)。左大腿:中外侧中段贯通性枪伤,已愈。头部:颜面贯通枪伤(子弹由左眼下眶进入右耳孔突下射出)。右小腿:外侧子弹擦伤。”“残疾情形”为“右腿稍跛,右耳聋”。

赣南老家始终是最大的牵挂。1972年,他毅然带着一家老小从贵州回到赣南,老人走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

走进兴国县龙口镇嶂下村卫生室,诊疗室、药房等一应俱全。村里老人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再不用走远路到镇里去找诊所。

村民都知道,这是王承登捐建的卫生室。

昨日雄关漫道,因布满牺牲而铭心刻骨;今天人间正道,因艰苦卓绝而荡气回肠。2012年6月,在党中央、国务院关心下,《国务院关于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若干意见》出台,一张壮丽的振兴发展画卷铺开,无数党员干部行走于贫瘠之地、群山之间,扎根在村里、生活在农家,向贫困发起冲锋。

近300万农民住上新房,解决574.6万农村人口安全饮水问题,解决近300万山区群众不通电和长期“低电压”问题,长期困扰赣南人民的住房难、用水难、用电难、行路难、上学难、看病难等问题基本解决。

2020年,随着最后4个贫困县“摘帽”,赣南原中央苏区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历史性解决。

老区脱贫同步奔小康,这是一份矢志不渝的初心。

以奋斗之我启航新的征程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云雾,江西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校园里的国旗冉冉升起。下方队列中,22岁的大一学生钟起杰举手敬礼。

2018年8月,高中毕业的钟起杰走进军营,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所在连队是“红军连”,他第一时间给赣县南塘镇石院村的太爷爷钟祖鉊打电话。

隔着千山万水,电话那端的老人激动不已、连声说“好”。

穿越历史的星空,他们如此相似。苏区时期,17岁的钟祖鉊报名参加红军,因作战勇猛,总扛着大刀冲锋在前,被誉为“大刀勇士”。

代代相传,这是深入骨髓的红色基因传承。

代代从军志,一脉家国情。在赣南苏区,一家两代、三代、四代从军的处处可见。

宁都县蔡江乡罗坑村,脱贫户龚发富养猪规模扩大到了130多头。靠着养猪,此前治病欠下的外债已彻底还清,家里还有了四五万元的存款。

“你是红军后人,日子不能落在别人后头。”这是龚发富的母亲、老红军廖月英常说的一句话。

1932年,10多岁的廖月英跟随哥哥参加红军,专门负责给大山里的游击队送信。她的爷爷是游击队员;外公在长征中牺牲;丈夫参加红军,后来也杳无音信。老人去世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很多事都没了记忆,唯独当红军的事念念不忘。

借助银行贴息贷款和产业奖补资金,龚发富从两头猪开始养起,起早贪黑,不仅一家顺利脱贫摘帽,还建起了两层小楼。

今年春节,两个常年在外的儿子带着孙子回到家里,一大家子吃年夜饭时,龚发富把母亲的话再一次讲给全家人听。

这个春天,罗长生的孙子、43岁的罗思辉没有像往年一样登上南下务工的列车,而是承包下12亩的大棚,跟着技术员学起了种菜。

种一茬辣椒,下一茬换茄子或豆角,一年一亩大棚少说也能挣个七八千元;不懂技术,乡里专门请技术员手把手教……春节前,乡里的干部找上门,把账算了一遍又一遍,和外出打工收入相差不大,关键还能照顾家里的老人、孩子,一席话让罗思辉动了心。

80多年前,党带领群众“打土豪、分田地”,罗长生和乡亲们分到世代梦寐以求的田地,如今换了模样:一排排现代化标准蔬菜大棚鳞次栉比,棚内茄子、豆角等蔬菜长势喜人,电脑远程智能调控光照、温度和湿度,物联网、大数据等现代科技造就适宜生长的环境,把曾经的“春种秋收”变成了“四季丰收”。

新变化、新气象,在红土地上不断涌现,新的丰收图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吸引无数和罗思辉一样的年轻人回到家乡。

沿着当年红军出发的方向,一条条钢铁巨龙穿山越岭,曾经关山重重的老区,正天堑变通途,大棚里早晨采摘的新鲜蔬菜、车间刚下线的新能源汽车、智能家具……被源源不断运往国内各大市场,有的还“登上”中欧班列,远销海外。

笑容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绽放,映着身后门楣上一块块殷红的“光荣之家”匾额。

2021年,国务院印发《关于新时代支持革命老区振兴发展的意见》,赣南原中央苏区受惠其中。这是中国共产党人许下的又一庄严承诺:把革命老区建设得更好,让革命老区人民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逐步实现共同富裕。

春雨至,万物生。又是一年芳草绿。

罗霄山脉深处、赣江源头,赣南老红军曾经流血牺牲过的山巅河谷,杜鹃花开、殷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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