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建华：柴桑区人，现为九江市第十一中学教师

傍晚，东方的天际现出了一弯彩虹。持续的阴雨让九江的夏天慢下了脚步，人们在清凉 中入了头伏。市作协蔡勋主席发来微信说，明天周未是好天，单位也未安排上堤防汛，一起去毛桥村聂家河采风。

从浔城沿105国道往南昌方向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毛桥村。一条蜿蜒的小河自庐山西麓的榛莽中跃出，越过荒丘田野，到了毛桥村河面展宽，像少女掀去了面纱，露出了清纯欢喜的容颜。河中的卵石大小不一，大的探出河面，遇水流就碰撞出一朵朵浪花，抛向空中，在落下之前还要抓一把阳光撒给你，让你避之不及。而小卵石静静地躺在河底，红的、黑的、白的、黄的都有，任凭水流经过、鱼儿游过、诗人走过，也许还是千年以前的模样。

这就是聂家河，现在柴桑区的地图上还是这样标注的，可能是河流太小，很多人已经忘却了河的存在，只知道在毛桥村有一个名叫聂河的村庄。小时候，我在祖宗的石碑上认识了她，知道自己是聂河人的后代。古人常常用姓氏作为地名，让家乡从小就住进你的心房，从此一辈子都拥有她，她流淌在你的血脉中，既是你的初心，也将是你的归宿。每年清明节，村里人都要聚在这里，聂河周边的丘垄上，埋葬着我的祖先。我生长在聂家大屋，离聂河有二十公里远，清朝康熙年间和聂河分了庄，所以我们村的人都管聂河叫“老屋”，并都晓得分庄时老屋还留有半边堂屋和数亩祭田作为吃清明之用。现在村民早已搬离了老房子，住进了别墅式样的楼房。旧屋基上重新翻盖了“聂氏祖堂”，门口仍然贴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对联。许多粘满烟尘的桁条和椽子人们都未舍得丢弃，还有许多长满青苔的老砖弯瓦和磨得光亮的青石板，都从岁月深处坚强地走到了今天。

祖堂边上住的都是聂姓村民，一位“济”字辈的叔祖告诉我，近几年国家的新农村建设让村里的面貌发生了大变样，现在河水清得都可以喝。他还说，河边本来要立一块刻有“聂家河”三个字的大石头，区里把石头都运来了，但村里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到今天也冇立起来，真是有些遗憾。我想聂家河所在的毛桥村现在被国家农业农村部列入“中国最美休闲乡村”名录，这些细节，村里会慢慢处理周全的。

河边池塘的荷花开得正热烈，许多城里的家长趁暑期也带着孩子们过来赏花休闲。蔡主席手里拿着笔记本漫步在花海中，若有所思地记录着什么，见我走近，老蔡说：“我的《扶贫日记》马上就要结集出版了，目前我正在写一部关于陶渊明的长篇，毛桥村和聂家河应该就是当年陶渊明生活的地域吧？”我回答说：“是的，陶渊明归隐后常常从刘遗民隐居的庐山西林‘挈杖还西庐’，这里离西林十公里左右，符合一天内步行往返的距离。”这时我想起了去年秋天来聂家河时写的一首诗，便顺口念道：“南野丘山在，无诗菊已黄。谷新舂作米，露冷白成霜。望月听归雁，思亲念故乡。渊明曾住过，常醉坐村旁。”我们沿河边走边聊，同我们一起来的市作协罗教授带着老徐和小王也不知跑到荷塘哪边去了，只闻见他们的笑声夹着荷香飘过来。这时河流来到桥下，水声也变得粗莽起来，一条乡村公路穿河而过，我告诉老蔡，这条路古代是九江到南昌陆上的重要驿道，交通繁忙。路遇河设桥，此处因桥得名毛桥村，往北五里有兰桥村，再往北就是沙河街和九江市区，往南不远有荆林街和面阳山。这片庐山在南、丘园交织、可数晨夕的江南山水，定然是陶渊明熟悉的故乡样子。曾经重九无酒，渊明徘徊在路边菊下，“敛襟独闲谣，缅焉起深情”，忽有江州刺使王弘送酒至，就酌而醉，且醉且咏：“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此情境好像就在眼前。

午餐安排在临河的花溪酒家，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回乡经营农家乐。一问也是聂姓本家，“林”字辈，我应呼之为叔，服务员亦为叔叔和婶婶之类，这餐饭也就吃出了家的味道。这时隔壁屋里有人喊我，并过来和我握手，原来是老朋友胡晓。五年前，正在沙河开发区书记任上的他告诉我，毛桥村有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和资源优势，区政府准备在那里建一个新农村示范点，没想到这么快就干成了，还被评为国家级美丽乡村。我祝贺他，更感激他，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乡。

午后我们参观了村里的蓝莓种植园和猕猴桃产业基地，南山之下再不是陶渊明笔下的“草盛豆苗稀”了。在陶渊明五百年之后，江州司马白居易来到这里访陶公旧宅，感慨道“不慕尊有酒，不慕琴无弦，慕君遗荣利，老死此丘园。”又过去了一千多年，陶公的旧宅已经无迹可寻了，但人们从来没有忘记陶渊明，就像你忘不了家乡一样，因为家乡是人们心中永远的田园。“柴桑古村落，栗里旧山川”，这片田园早已融入了中华文脉，成为了一种象征符号，成为了人们安放心灵的一种方式。聂河的水从陶渊明的脚边流淌至今天，也把乡愁留在了我的心里。